气温接近零度的北京通州街头,来自全国各地的家长在馨馨雨露教育咨询有限公司(下称,馨馨雨露)紧闭的铁门外焦急等候。这是一所针对孤独症谱系障碍等进行干预治疗的民办康复机构,公司负责人失联、机构的停摆,也让孩子的治疗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目前,北京市通州区政府相关部门协调了2家民办残疾儿童康复服务定点机构,尽快让孩子们恢复康复治疗。馨馨雨露康复机构所在地宋庄镇政府称,相关部门也会引导帮助家长通过司法途径追回费用。
这并非个例,此前上海“康语星赋能启智中心”儿童康复机构也陷入“跑路”风波,引发网友们对于特殊教育行业的关注。
《中国孤独症教育康复行业发展状况报告》显示,我国孤独症谱系障碍人群超过1000万,其中0至14岁儿童约有300万至500万人。然而,不少业内人士向潮新闻记者表示,国内孤独症康复市场乱象丛生,激烈的竞争下,部分机构或许难以为继。
每个月康复费近万元
涉事机构曾租下五栋楼
因为听说馨馨雨露无语言开音等课程有较好的康复效果,家长们带着患有孤独症谱系障碍或脑瘫等神经发育障碍疾病的孩子,不远千里地“漂”来北京,希望通过干预治疗,让孩子尽量接近正常的生活轨道。
“几年来的持续康复治疗已经花光了家里的积蓄,这次预交的康复治疗费还是贷款的。”在馨馨雨露门口,一位来自陕西的患儿家长情绪激动地向记者表示,“没想到连这些孩子治疗的钱他们都骗!”
曾在馨馨雨露工作三年的胡枫(化名)见过很多北漂家庭。为了进行康复治疗,家庭辗转在康复资源较好的一线城市之间,孩子的母亲辞去了工作全心照料孩子,父亲则到一个地方,换一次工作。房租和康复开销,常常会使这样的家庭陷入窘迫境地。
据媒体报道,馨馨雨露采用预收费模式,每个月康复费8千元,交3个月送1个月。在闭门之前,机构刚促销了寒假网课,大量家长预交1.7万每人的网课费用,还预交了几万的康复费。统计下来,家长们预交了几百万的康复费。
2018年,胡枫从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毕业后,来到馨馨雨露就职。“当时是一次性收一学期(三个半月)的学费,7千块钱一个月。一天八节课,其中有几个课时是老师一对多地教家长,比如告诉家长如何给孩子开音。”
在特殊教育行业,以辅助发音出名的馨馨雨露比较特殊,它并不采用一对一训练,而是一对多先教家长、再教孩子的模式。在这种模式下,教师资源的利用率较高,因此馨馨雨露的收费和其他机构相比偏低。“当时在北京,基本上一个月的康复费用就要一万起,条件一般的家庭压力很大。”
胡枫记得,2019年前后,馨馨雨露有将近100位特教老师,每年的生源能够达到1000人左右,还有不少家长排队等学位。半天的教学时间里,胡枫要带12到15个孩子。
“当时为了扩大场地,一共租了五栋楼,但陆陆续续有老师离职,带走了部分生源。后来就读孩子减少了,先退租了一栋楼。”他介绍。
12月12日,通州区宋庄镇镇政府回应媒体称,馨馨雨露自2016年在宋庄镇小堡村开始经营。2020年起,机构生源下滑,公司入不敷出,出现拖欠教师工资、培训费等问题,目前已停止培训。
每课时降至151元
生源减少,行业竞争激烈
陷入经营困境的康复机构,并不只有馨馨雨露。
2021年,由于接触不到辅助发音技术,加上管理架构在校长(即老板)外就是教学主管,普通教师鲜有上升的空间,胡枫从馨馨雨露离职,而后在北京周边自己开了工作室。
“这两年的经营情况也只能算收支相抵,去年国庆之后,每个月的营收都是负数。”运营艰难的焦虑时常困扰着他。
不仅如此,胡枫的同学还被康复机构拖欠了5万左右的工资,尽管申请了劳动仲裁,但由于机构已经破产,能否追回工资仍是未知数。另一位在连云港开设工作室的朋友也告诉胡枫,教师的工资扣除五险一金后只有近两千元,教师流失严重。
生源的减少是显而易见的。随着出生人口的持续下降,一家和胡枫合作展开融合教育的幼儿园因为没有生源,在去年闭园。
尽管孤独症孩子的数量远远超过特殊教育从业者,但有相当一部分的家庭难以负担长期的康复费用。
“孤独症孩子的天花板是他的智力,对于一部分智力比较弱的孩子来说,上课可能更像是在石头上面滴水,要滴好久好久,才能看到一点点坑。有的家长在干预一点时间以后还是看不到希望,觉得是个无底洞,就会停止干预。”在杭州的特殊儿童康复师施怡坦言,大多数家长会在孩子一年级后中断干预治疗,让孩子去特殊教育学校就读。
“这个行业对老师来说最难的一点是,它见效太慢了,你总是在做努力,但常常看不到希望。”胡枫表示,谱系障碍的孩子中只有51%能够回归到正常生活,而这种正常生活也是需要打引号的,因为大多数只能实现基本的自我照料,难以和同龄人进行社交。
此外,胡枫明显感觉到,近两年小机构“遍地开花”,一线城市生源流失后,不少头部机构将直营中心开到了三四线城市。“之前看头部的大米和小米康复中心,课时费能降到151元一节课,等于是在打价格战,抢市场。”在胡枫看来,没有经过融资、也没有开展分店的馨馨雨露,在这场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并不具备较好的抗风险能力。
而对胡枫经营的小工作室来说,生源主要依赖孤独症孩子家长之间的口口相传,并不稳定。“我已经在考虑年后要不要转行,因为确实是整体行业不太好干。”
各种非专业的人都来干
鱼龙混杂的行业能走多远?
“我觉得这个行业整体是比较乱的,某种程度上它不属于教培,也不属于医疗,在管理上会比较困难。”胡枫坦言,对于普遍采取“预付费”模式的民办康复机构,在监管上仍存在一定的空白。
针对“预付费”问题,法律界人士表示:依据现有规定,培训机构预付卡不得一次性收取或以充值、次卡等形式变相收取时间跨度超过3个月或60课时的费用,且不得超过5千元。但是民办非企业的康复培训机构,却不在此列。
据《中国市场监管报》报道,在孤独症康复领域,公办机构少,排队时间长,民办机构成为康复领域的主力军,但其中鱼龙混杂,难以辨别好坏。
施怡表示,我国孤独症干预行业起步较晚。一方面,业内对于收费区间没有明确标准,定价权以及对于老师能力的评判都掌握在机构手中。“机构收家长大概是200元一节课,除了底薪外,但老师每节课只拿到9块钱的提成,机构抽了非常多。”
正是因为所在的机构实行教师评级制度,如果学生想要继续上星级老师的课程,需要支付的学费会大幅增长,她在工作两年后选择离职。
另一方面,尽管孩子和康复师相处得时间越久越好,但部分机构会非常密集地给孩子安排各类课程。而对于孤独症康复师的资格认证也较为混乱。施怡说,行业内甚至有不少“圈钱”的培训,学员上完课后就能收到特殊教育相关的资格证,实际上并不具备专业能力和经验。
“鱼龙混杂,大家觉得这行时薪高,都想来吃一口蛋糕,就会出现卖保险的、卖鞋子的,各种非专业的人都来干。而机构又需要更多的老师来增加学位,甚至还会做虚假的宣传资料,伪造老师的学历和资质。”
施怡建议,家长在选择康复机构时可以先去了解一下孤独症孩子所需要的、经实验认证有效的干预方法,避开部分机构为了圈钱编造的饮食疗法、针灸疗法、脑电波疗法等。此外,可以重点看一下教师是否是特殊教育专业出身,问清楚对方如何给孩子开展训练。“如果说对方在评估后,没有出具计划,直接让你报课,基本也可以避雷。”
目前,不少在馨馨雨露报课的家长们仍滞留在北京。孩子已经转入新的康复机构继续上课,但新机构称因为教师资源有限,每天仅能给转入的自闭症孩子安排一节课,家长们认为,这难以起到治疗效果。
“家里挣到一点钱就马上带孩子去各地做康复,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一点希望,机构又跑了,这么贵的租房成本,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。”一位孤独症孩子的家长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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